陕西是周秦汉唐建都之地，那么建都较早距今多年的西周留下了哪些遗迹呢？在4月18日国际古迹遗址日前，“陕西文物探探探”实地探访了西周都城镐京遗址近年来发现的一处大型建筑基址。当穿越数千年叠压在一起的不同时代的文化遗存、灰坑内姿势痛苦可能比夏代还要要早的古人骨架、以及西周道路上留下来的车辙等过往细节呈现在眼前，让人感觉历史仿佛在这里被凝固了……长期主持镐京遗址考古调查、发掘与研究工作的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中国考古学会夏商两周考古专业指导委员会委员、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硕士生导师岳连建博士受邀作为主讲嘉宾，为网友们做了现场视频直播讲解。.6万人次网友观看了这次直播。周人迁徙路线：武功邰→古豳地→周原→丰镐岳连建研究员介绍，周人起源于关中地区，周人的始祖姜嫄那个部落最早生活的区域，根据考古学研究大概在陕西省武功县西南的邰。在那里发现了大量先周时期的遗址，比如郑家坡遗址、岸底遗址等。姜嫄生了个儿子叫弃，也就是后稷，带领族人发展农业，被民众奉为农神。后稷的儿子不窋，带领族人迁到了古豳地，即现在的渭北彬县、旬邑、长武地区。到了古公亶父时，又带领族人迁到了周原，即现在的扶风、岐山交界一带。迁到周原后经过几代人发展，到文王后期时，周人的势力向东发展到了晋南、关中东部及豫西这些区域。这时已足以和商人相抗衡，于是文王不断策划灭商，从周原迁到了沣西，都丰邑，又称丰京。到了武王时，周人联合其他八个部族共同出兵，把商给灭了。武王建国以后，由于沣西这个区域比较狭小，不能满足周王朝建立国都的需求，于是把国都迁到了沣河以东，称镐京。现在一般把丰京和镐京并称丰镐。丰京在沣河以西，位于原长安区马王镇辖区范围内，主要是在张家坡、客省庄、马王村、大原村、冯村等沣西的大片区域。镐京在沣河以东，主要在原长安区斗门镇的辖区范围，从西往东包括现斗门街道的一部分，白家庄、花园村、官庄村、普渡村、上（下）泉村、落水村等。两京隔河相望，但镐京这边的范围要比沣西那边大得多。在西周被犬戎灭亡、周平王东迁以后，丰镐遗址就被废弃了。到了秦汉以后，当地人已经基本不知道这地方曾是西周都城了。丰镐考古始于上世纪30年代，年镐京遗址发现第14座建筑基址那么这些地方是如何确定的呢？岳连建研究员介绍，上世纪30年代，为探索早期西周都城的范围，前北平研究院的徐旭生、苏秉琦等先生第一次到丰镐地区做了调查，他们的调查成果初步指出了丰镐遗址的位置。到了上世纪40年代，前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的石璋如先生也来做了一次调查，到沣西把灵台那些区域找了一下，把沣东、沣西周人遗址了解得更深入了一步。新中国成立后，上世纪50年代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开始在沣西那边进行考古发掘，发现了张家坡墓地，还有一些建筑遗址比如马王村和客省庄之间发现的14处建筑基址。镐京这边，当时社科院考古所也做了一些工作。上世纪50年代，修老西户公路以及当地农民建房时，发现了几座重要的青铜器墓葬，比如长甶墓出土了非常著名的长甶盉等青铜器，铭文记载了西周穆王时举行的一次射礼等活动，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在考古和青铜研究上成为了标型器。上世纪80年代在花园村这边因为建斗门砖厂发掘了十几座青铜器墓葬，其中有两座随葬青铜器非常丰富，也有附带的车马坑。紧接着，当时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的郑洪春先生在镐京遗址做了一系列考古勘探，发现了11座大型夯土建筑基址。再加上上世纪50年代末期中国社会科学院的胡谦盈先生在落水村试掘的两座大型建筑基址，加起来共是13座。“年底，我们在现在这个区域，即西咸新区沣东新城斗门街道官庄村和花园村的交界处又探出来一座，即14号大型建筑遗址。官庄村在它的北边，现在的发掘区域就是官庄村的地，过了地畔就是花园村的地了。”丰京遗址现存8.6平方公里，镐京遗址现存9.2平方公里“此前年时，我们对丰镐遗址的范围做了详细的调查和勘探。这个项目是受西安市文物局的委托，由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和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联合做的一个项目，目的是为制定丰镐遗址的保护规划提供基础资料。通过年的工作，我们把丰镐遗址的边界即四至范围基本确定了。”岳连建研究员介绍，现存丰京遗址的面积有8.6平方公里左右。由于汉武帝时开凿昆明池对镐京遗址有大面积的破坏，当时有些学术界人士认为，镐京遗址已经被破坏大半了，甚至有人说破坏殆尽。“但经过我们详细勘探确定，镐京遗址现存面积是9.2平方公里。”“镐京遗址发现的大型建筑基址基本分布在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郿邬岭上，这便是镐京遗址高地。旁边有条河道，现在在地面看不到。对这条河道，中国社科院胡谦盈先生做过调查，郑洪春先生在上世纪80年代也做过一些勘探。年我们对这条古河道也做了勘探，把河道的走向和宽度基本确定了。它实际是沣河的一条支流，胡谦盈先生因此把它称做‘沣水之津’；郑洪春先生则认为，这可能是滈河故道。虽然各有说法，但把它叫做沣河的一条较大的支流是比较合适的。它就是从斗门西边的沣河开始分流，然后朝东北一直流到渭河去了。这条河道在西周的时候是镐京的城中河，但如果将丰镐二京连起来的话，沣河则是城中河。”“现在看来，西周的宫殿区也就是大型建筑区和礼制性建筑区，主要就分布在东北-西南走向的这条郿邬岭上。郿邬岭从西安西郊一直朝西南方向通到鄠邑区的东边。沣河把这道郿邬岭切断了，然后继续北流。河边高地是风水最好的地方，所以分布着宫殿区和大型建筑区。目前发现的14座大型建筑基址都分布在这道郿邬岭上，在北边这条东北-西南走向的沣河支流的右岸，也就是南岸区域，这是它的中心分布区域。稍微次一点的边缘地带，可能是一般贵族及其族人聚族而居的地方。”“有朋友问我：镐京遗址你搞了这么长时间，城墙、城门、街道在哪？要知道西周的城市和现在是不一样的，拿后代城市布局来套是不行的。当然《周礼·考工记》有记载‘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等等，意思是古代的工匠准备营造都城，要把都城的平面设计为方形，每面是九里，每面设三个门，左边是宗庙，右边是社稷，前面是朝会，后面是市场。其实，《考工记》的成书年代比较晚，大概在春秋或战国时期，认为是战国时期成书的比较多。所以其中所写的国都蓝本，可能参照的是春秋战国时诸侯国的一些都城。”“从民国时期一直到现在，包括我们这些年做的工作，都还没发现城墙。城里面的一些道路等也发现了一些，但不像后代城市里的道路东西、南北交错，布局那么规整。在沣西马王村与客省庄之间的十几座建筑基址中间也发现有道路，但只是居住区的道路。其他区域由于有村庄的叠压也不清楚。镐京这边是第一次发现了西周的道路，其他区域还没有发现。”14号大型建筑基址灰坑发现的人骨，年代可能不晚于夏代“14号建筑基址东面不远处发现有5号建筑基址，这是当年修咸斗路的时候，郑洪春先生做了紧急性的发掘清理。从年到年，通过考古发掘把5号宫室基本上揭露出来了。公路当时把宫殿基址破坏了大概有1/3，不过保留下来的还是不错的。那是一个呈‘工’字型的大型建筑，中间是主殿、旁边是厢房。5号建筑夯土面积达多平方米，建筑面积多平方米，目前从夯土面积来说它是西周时期最大的建筑。这个建筑是从地上先夯一个台子起来，在台子上面夯筑墙，然后在上面再架梁柱。北边是11号建筑基址，目前还没有发掘。”△发掘现场照片岳连建研究员介绍，年经过国家文物局批准，他们对14号大型建筑基址开始进行发掘。这个区域原来是花卉公司占用着，北边遍地都是花棚。所以在这个地方开展考古工作非常困难。在沣东新城管委会鼎力支持下，去年下半年把这片多亩地流转过来作为考古用地。这就为考古工作提供了便利的条件，把这片遗址也保护下来了。“这座建筑的夯土范围达平方米以上，经过这两年的发掘，基本把这座建筑的整体揭露出来了。这座建筑的方向大致呈稍偏西的南北向，河流在这儿是西南-东北方向，它跟河流基本上形成了一个垂直的夹角。附近的5号大型建筑基址也不是正南正北，也是稍微偏点的。”“附近的5号宫室发掘时，发现有仰韶文化时期（距今约年至年）的尖底瓶等器物。在14号大型建筑基址发掘范围内没有发现仰韶时期的遗存，但发现了十几座客省庄二期文化时期（即陕西龙山文化，距今约年至年）的灰坑，它们叠压在西周遗址之下。其中有两个是比较大的，一座灰坑里还发现了两具乱葬的人骨架。这两个人肯定是不正常死亡，他们有可能是俘虏或者是罪犯，被杀了以后推到坑里的。你看这具人骨架的腿还在这个坑的边上搭着，连头都不见了，可能是被砍头了，头被扔到别的地方去了；另一具人骨架的样子看上去也很痛苦。”△14号大型建筑基址客省庄二期文化灰坑内发现的两具乱葬的人骨“这个区域距离汉代的昆明池比较近。汉武帝在挖昆明池的时候，把镐京遗址西南部分和东南区域的低洼地带一些水域连起来连成片了，形成了一个大的昆明池。在昆明池旁边还发现了太平遗址。通过调查和一些局部收集的标本初步来看，这个遗址年代大体相当于夏代。那个遗址非常大，而且是环壕聚落。这里的14号建筑基址上的客省庄二期文化遗址，应该属于太平遗址边缘的一些大的居民点。太平遗址的考古工作现在刚开始，将来会根据出土文物把它的时代进一步进行比较准确的确定。14号建筑基址客省庄二期文化灰坑里乱葬的人骨，我们判断年代应该不晚于夏代（最早距今约年），但具体的测年还没有做。”“客省庄二期文化遗存除了十几个灰坑外，还发现了两座房子，其中一座房址外还发现了一个可能是当时做饭用的火塘。客省庄二期的房子被叠压在西周夯土建筑下面，西周的建筑上面有一部分又被后来宋、金时期在这里生活的人给破坏了。”西周夯土台基保存下来2/3，发现西周道路、车辙及河边护坡等岳连建研究员介绍，发现西周建筑基址非常不容易，因为西周时基本都是土遗址，墙和地基都是用土夯打的，很容易被破坏，风吹日晒都会受损，所以很难保存下来。“14号大型建筑基址发掘完以后我们发现，这座西周建筑有1/3被后代人包括在这里生活的宋金时期的人，以及清代人在这里埋的墓葬破坏了。所以，西周夯土台基保存下来的只有2/3。在遗址的中心部位现在有幸还能看到一些当时的墙基和房址，这已经很不容易了。”“14号建筑基址发现的比较重要的几间房在中间部位，其中中间两座房间较大，宽度在6米左右；边上的小一点、窄一点，宽度基本在2.45米左右，这个宽度和5号宫室厢房的宽度基本一样。中间那两座宽的跟5号宫室宽的房间的差不多。目前能看到的基本上是8座，其中7座比较明显，另外一座偏南的房间大概也能看出来。”“在夯土上尤其在南端发现几个坑，里面有当年建筑毁弃以后房顶上塌落的一些板瓦、槽瓦、筒瓦。这种瓦在周原大量发现过，在5号宫室也发现过。西周瓦的瓦背表面有绳纹的，里面是素面。汉代的板瓦外面也带绳纹，但里面是布纹。在这里发现的瓦，里面是素面。另外这些瓦有的带有瓦环、瓦钉，板瓦比较宽大、比较厚重。这些特征是很明确的，所以一看就可以判断是西周的瓦。”“在北边我们也有一个重要收获：发现了西部边缘的护坡墙。一层层的夯土很清楚，不过打得比较粗，夯土层厚度不均匀。不像建筑基址那样，夯层基本都一样厚。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发现，因为护坡墙出现以后，我们就知道台地的边缘就在这一带了。在河边的护坡区域，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排水性质的一个管道，这个管道很特殊，是用两个板瓦扣起来形成的，用于把台地上的水朝河道里排。而河道由于淤积以及后来的平地等原因，几千年过去慢慢被埋掉了。”“在斜的护坡上有踩踏面，我们把它留了下来。它到底是人从这往下走形成的，还是专门为了踩实加固而专门踩踏形成的，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在护坡附近区域我们开了一个探沟，最下面已经到了生土层了。墙外头沟里面的黑土层里面包含了很多的西周时期的陶器的残片，还有一些瓦钉、瓦环之类这些东西，还有一些鬲、罐、豆的陶器残片。”△考古技师在清理西周道路车辙“在遗址内还发现了一条道路，有西周时候的踩踏面。这条路紧贴着建筑的边缘。路上的槽形印迹是西周时候留下的车辙。也就是说在西周的时候，有一辆车从这里过去，轧了一道槽。当时可能刚下过雨了，地比较软，车子比较重，所以轧了一道槽。三千多年以后，经过考古发掘，咱们又看到了这道车辙。”在遗址上还发现有一片长条形的瓦片区域，是建筑边缘用陶片铺的散水。在大型建筑基址南部边缘叠压有一条宋代道路，在这条路上发现了宋代的钱币和瓷片，也发现有不少车辙。“这就是各个时代在这里生活的人留下来的遗迹，我们基本上都把它揭示出来了。”东南角一坑内发现太牢级别祭祀用牲，说明宗庙不会太远岳连建研究员介绍，在大型建筑基址东南角发现了一个略呈长方形的坑。这座坑并不大，位置处于建筑的边缘区域。“在坑的北部区域堆积有较多动物的头骨，其种类经过我们的古动物研究专家鉴定是牛、羊、猪，还有鹿，基本上是这4种动物的头骨。还有一些其他的肢骨，但量很少，主要是头骨。”“这个坑的发现，对于搞清包括14号大型建筑基址在内的附近大型建筑基址的性质是很有意义的。因为这几种动物头骨跟文献上记载的周天子祭祀社稷、天地、祖先时最高级别的‘太牢’祭祀用牲基本上能对应起来。多了一个鹿，可能属于增加的。”“但这个坑到底是不是祭祀坑，还需要进一步研究。由于不是祭祀的原发地，这个坑准确的表述应该是‘和祭祀有关的坑’。这些动物头骨是祭祀结束以后，埋在这里的。这些动物骨是年春节前提取的，目前还没有做DNA鉴定，不过标本已经提回去了，下一步就要做。”“从现场情况来看，和周边相距约六七十米的5号建筑基址、以及北边较远的11号建筑基址相比，这个坑距离14号建筑基址是最近的。由于距离三座大型建筑基址都不远，所以目前根据这个坑只能做一点推断，还不能下定论说14号大型建筑基址就是宗庙。因为也有可能周边其他的建筑是宗庙，祭祀完以后埋在这里了。”△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文保人员提取坑内发现的动物头骨“不过既然这些东西能和‘太牢’祭祀用牲种类对应起来，宗庙肯定就在这个区域，不会太远。换句话也就是说，在附近这些大型建筑中，肯定有一个是宗庙。因为在我国古代尤其是商周时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是非常重要的事务，所以宗庙是必不可少的。随着将来的发掘和研究，也可能会出一些更直接和有力的证据。”如果真是西周宗庙的话，这意味着什么呢？岳连建研究员表示，宗庙在西周，有国家级的，有诸侯级的，士一级的也会有家庙。天子一级国家层面的宗庙祭祀的对象是社稷、天地和祖先。如果确定附近哪个建筑是宗庙，对进一步确定西周都城镐京的中心位置，以及都城布局、功能分区等就提供了非常重要的资料。因为宗庙作为礼制性建筑，一般都是在最重要的部位，而宗庙和宫室一般也不会相距太远。可能会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目前已具备条件“这么好的建筑基址也是不可多得的，这个区域以后可能会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供人参观。西安是周秦汉唐故地，秦、汉、唐目前基本都有了国家级的遗址公园，作为周的都城却还没有。另外就全国来说，夏商周三代，夏代二里头遗址已经把遗址公园建起来了，把博物馆也建起来了，去年已开始向全国开放。商代的殷墟原来有一个小的遗址公园，去年经国家批准将扩建成国家级的大的遗址公园，也已经开始做了。周代都城就在这里，不建遗址公园确实说不过去，何况目前已具备了一定的条件。”华商报记者马虎振/文张杰/图（工作现场图及遗址分布图由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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