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一群人三十年,记录了渭河芸芸众

提问者孙小宁答卷者陕西摄影群体渭河流域考察部分成员

年西安市明城墙顺城巷。胡武功摄

年,我在朋友圈看到陕西摄影家在分享一本新的摄影图册,立马被它吸引。这之后蒙摄影家石宝琇先生相赠这本《渭河流域文化摄影考察30年》,有了一次从容地对一条河的阅读。边看边赞,不仅因为这是我从小就无比熟悉的,还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国内还没有一条河,能被同一群摄影人持续三十年跟踪、拍摄并书写,从源头到汇入黄河处。其中那些充满田野调查意识与人文观照的影像,因此横跨了渭河生态的三十年(—)。这群摄影人大部分都属于著名的“陕西纪实摄影”群体,之前在这个摄影领域已经有了非常大的影响,而围绕着这条母亲河所进行的考察,后来也一直伴随着他们的摄影事业在深入,并各自开出了丰硕的果实。即使不是同饮一条河长大的人,也会对这个壮阔的历程产生钦佩与探究之心。因为每一条母亲河,都值得这样被记录。

这个提问与回答,就基于这样的背景产生。

渭河流域图石宝琇绘壹渭河考察,从源头探起

问:这本图册收到后发现,它比想象中还要厚重,每一张影像都带着沉甸甸的岁月意味,也真的记录了一条河的前世今生。回到考察的源头,年,就一条河做一次全方位的人文考察,这种意识,整个中国应该还是很少吧?是什么样的契机促成了这样的想法。

邱晓明:那是年初的春节期间,陕西摄影群体举办的《艰巨历程》全国摄影公开赛落下帷幕之后,宝鸡的摄影圈一伙,有我、石宝琇、李胜利、白涛、刘宗昉、冯晓伟、吴佑民、董志云等聚会说事。我提出新议题,即成立“文化摄影研究会”,建议宝鸡群体应该转入文化摄影了。为什么叫“文化摄影”?因为在当年国内还没有产生“人文摄影”的概念。

紧接着,我又有了创立“图片库”的想法。当时我和石宝琇商量,划分了很多科目,比如中国西部的地形、地貌、地质;植被、物产;民俗、民风、民居;风味饮食……应该说在当时国内,这还是一个比较超前的计划哩。随后,“中国西部文化摄影研究会”就成立了。年6月8日,作为研究会第一次行动,一行8人组成的“文化摄影考察队”从宝鸡市的渭河桥头出发,开始了15天的渭河流域文化考察活动。很快,侯登科从临潼匆匆赶来,于是8人变9人。大家风雨兼程,一路经过千阳、陇县、张家川、清水、天水、秦安、甘谷、武山、陇西,最后抵达渭河的源头渭源……

问:那在考察之初,关于这条河要考察什么,走什么样的路线,有明确设定吗?这个路线如果今天有人还想依着续走,还能走通吗?

刘宗昉:有较为明晰的思路。行前好几个晚上大家都在一起聚会讨论、研究线路,包括落实每个人具体都拍什么。像我就是以拍村庄环境、房屋等为主。最后形成的方案很详实,往返的考察线路基本没有变化,一直按照既定方针履行。只是中间车子出了几次问题,耽误了一点时间。今天有人想依着续走,可以顺利走通,只是一路情景变化大得很了。

李胜利:当初我们的准备过程很长,从年春节开始,一直到6月出发。因为这种摄影考察,和以往的“信天游”式的“扫街”和“采风”,是截然不同的。之前,除了完成什么主题性展览或者画册,必须围绕某一内容拍摄之外,其他都是“搂草打兔子”,“拾到篮里都是菜”,自由自在的,从来不难为自己。这回可好了,一个个地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因为渭河考察,其实就是后来人们说的“田野调查”,是带有强烈目的性、逻辑性的摄影活动。它内容复杂、琐碎,分工很细。比如,有人以拍摄建筑、村落、商铺为主;有人以拍摄民居、家庭生活和摆设为主;有人以拍摄田野、庄稼、耕作、家畜、农具为主;有人以拍摄市场、人物活动、人物肖像、群像为主……还得有详细的文字记录。

对于每位队员拍摄的侧重,当然也会根据每个人的专长和爱好来分派。但项目那么多,也很难摊派,就只好各自“认购”了。我领的是“风景”、“人物”、“集市”等。后来,我也一直热衷于拍摄农村集市、庙会、日常生活中的人物,或许和当年的分派有关系?积攒的形象多了,我就出了一本《关中父老》的画册,其中的人物形象都来自渭河中下游区域。

宝鸡峡里渭河的小支流。石宝琇摄贰文献是概括的粗线条的有些疑问随着调查深入才有答案

问:那提前所做的功课里,应该也有对文献中渭河记载的阅读吧?将文献与沿途情况再做对比梳理,有什么新体会、新发现?

白涛:渭河考察是个系统工程,但在30年前对于我们第一批考察队员来说,全面考量,大部分队员还是朦朦胧胧的。还好这里有独树一帜善于接受新思想的邱晓明,有酷爱读书细研深究的石宝琇。当时虽说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互联网,但他们依然根据少有的资料制定了拍摄主线。加上几乎所有的考察队员,是傍依渭河,生于斯,长于斯,对于渭河边的芸芸众生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和直觉。平日拍摄的主题也与渭河考察息息相关。因此像那些被称为防盗匪的土围子,灶房、大门的开向等都定格在了胶片当中。

渭河上下的沧桑风情和文化现象,其实就是人文地理学的“人地关系”,既是人对于万物的态度,也是朴实而真诚的价值观。30年当中我们多次沿着渭河去考察,边拍摄、边总结,要说发现,还是有的。更主要的是,文献都是概括的、粗线条的。像为什么甘肃的麦客像候鸟一样每年都来陕西割麦?为什么土堡遍布渭河流域上下?为什么甘肃的渭河流域神庙林立,供奉的有伏羲,还有佛、道等各路神仙?这些随着调查拍摄的深入,答案才一一露出。都和当地的地理地貌、环境气候、贫穷有关。从关中平原去甘肃,有些地方不到现场根本不知贫穷是何物,这些也是文献里所没有的。当然经过30多年发展,很多地方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问:除了考察、拍照,沿途还有什么特别难忘?

白涛:当时我们的工资都不足百元,考察中大多住的都是车马店或最便宜的招待所,通常8人一间房,每天每间房费大概5元左右。每天早、晚饭在小店打发,无非是稀饭、馒头、面条。中午饭,仅仅以烧饼充饥。记得有一次在陇西时买了一次陇西腊肉夹馍,大家就像过大年一样,在山巅的公路边大吃一顿,至今那股香艳的味道,还记得清楚极了。

走渭河考察,实行的是所有花费“AA制”,吃、住、行,还包括车的汽油费。这一例制一直延续至今。这也是大家能同心同德、团结一致做好一件事的基础之一。

再就是那时胶卷金贵、有限,大家惜卷如金,“不见鬼子不挂弦”。后来我们都退休了,每个人再次更新了设备,随后加入的新队员再次壮大了这支队伍,也带来自己购置的更精良的设备,这也给渭河考察带来了勃勃生气。

年岐山县高店镇渭河滩捞砂。白涛摄叁渭河就是这样一条身价不凡的河流

问:可能每一个在渭河水长大的人(也包括我)都觉得这条河不陌生,但依着这本厚图册从源头读起,会发现上中下游非常不一样。直观感受是,越往上游走,农耕文明的特色更明显,元素也更多元。尤其那些人物肖像,都让我想到“高古”一词。“秦”这个字眼,是不是一下子从陕西给拓展出去了。也相信此行,你们对“秦”字的理解,比没走过这一遭的人深刻。不妨说一说。

石宝琇:的确是这样,一条多公里长的河流,它的上下游的自然、人文情景是不同的,但也有一致的存在因素。不经过实地考察,一些具体的微妙的差异,是很难知晓的。

人常说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古老文化的摇篮,而渭河正是关系到这古老摇篮摆动的中轴部分。从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黄河从秦晋之间穿过南下,当进入晋陕豫交接处的潼关急转向东时,由西淌来的渭河便直直切入这条大河,形成了渭河和黄河的横向轴线。这就是中国古文化之轴,世界闻名的古都长安、咸阳、洛阳、安阳、开封都在这条轴线上被串联。

经过30年渭河上下求索,逐渐知道了更多属于渭河的故事。原来它和历史上秦国、秦朝的演进、消亡息息相关。

我在年,曾租了一辆车,花了10天左右的时间,专门来了一次“寻秦记”。终于得出结论,渭河若有外号,应该叫“秦河”。且看,渭河造就的关中平原又称“秦中”,这“秦中”又有好多与“秦”字相关联的事物,比如山有“秦岭”,地有“秦川”,丘有“秦陵”,墙有“秦长城”,字有“秦篆”,菜有“秦椒”……而上游天水一带在古代被称作“秦州”,还有秦安县、秦亭乡、秦家塬村。从渭河入黄口,一直到渭河源头,不论甘陕的哪个县市,哪个乡镇,所有原居民,都喜好“秦腔”……这“秦”字堪称渭河流域的精神所在。

在陕西地理的传统叙述里,关中,即指“八百里秦川”,渭河中下游贯通其间,西安据其中。下游的渭南为“东府”,中游的宝鸡是“西府”,又称之“西秦”,因为先秦曾以雍为都。雍,即现在的凤翔一带,还应该包括鸣凤的“岐山”、扶风、武功。

要说起渭河上下游的相同之处,的确发现不少有趣的现象。刚刚说到上下游同一个戏种“秦腔”;还有饮食口味都趋向“酸辣”;房子多是一边盖的“厦子”;防盗防土匪的“堡子”皆有……

迥然相异的,也不少。比如长相方面,上游的原住民和下游的关中东府人,差异最大。日常言语的发音、节奏、口型也有很大差别。体型上,上游人比下游人腿和胳臂要长,尤其妇女。再者,上游农家的耕作极其细致,因为降水少,全靠精耕细作来弥补天然不足。用具上也有区别,比如背篓,下游的平原很少见到,而中游的宝鸡山区开始出现。到了上游,山峦起伏不绝,使用背篓变得极其普遍了。而且背篓也出现了尖底的,于是有传说,是秦始皇修长城时,怕劳役背土石偷懒,就让人发明这负重途中难以置地休歇的尖尖底背篓。

问:上游还是古丝绸之路必经地,就你们眼中所见,和丝绸之路相关的风物有哪些?具体到渭河周边,还有哪些文明遗存其实非常值得一看?

冯晓伟:渭河,与古代的丝绸之路的走向和主要路线,几乎是同一的。因为在古代开辟道路能力低下,只有依赖河谷的平坦和水源,才能顺利远程行旅。

这本《渭河流域文化摄影考察30年》有写:“开拓这丝绸之路的先锋,应该是来自西方印度的佛教传经者,然后是去西天取经的中国僧侣。当然,僧侣只是少数派的意识形态精英,而真正把渭河流域开拓为东西方往来坦途的,还是靠务实派的商旅和军旅这两大主力。”在溯源的考察过程中,我们发现渭河主河道,主要支流,都有很多历史悠久的名胜古迹。比如从首阳山到木梯寺、拉稍寺、华盖寺,再到大象山、麦积山,人们崇敬的佛、神、圣、贤的偶像都被安置在野山幽静的去处。尤其顺着丝绸之路进入中原的佛,在渭河上游的地位最显赫。大自然营造渭河为相对畅顺的通道,人类借势开拓了沟通东西方的丝绸之路。西天的佛教,便顺着古道来了。佛教的信徒们在渭河两边为佛造像,随之而来的是国粹道教。佛山的周围遍布中国诸神的殿,其中还有许多人杰的庙堂,比如伏羲、女娲、大禹、周公、姜太公、医圣孙思邈……而在渭河支流泾河流域,又有道教的西王母宫、崆峒山,以及彬县大佛寺。另一条支流千河流域,则有道教的龙门洞、灵山大庙,还有0多年前的秦安县大地湾、宝鸡金陵河畔的北首岭古文化遗址。

问:常有一句话,“人不能同时踏入同一条河流。”世事瞬息万变,你们眼中的渭河也是。是不是像白涛所摄的《年岐山县高店镇渭河滩农民捞砂》这样的生活图景,再也看不到了。另外还有哪些消逝的风物?

白涛:我们是听着渭河的波涛长大的。年我插队下乡就在五丈原公社(现高店镇)西星大队,紧邻渭河。那时我们是为数不多的富裕生产队,每十分工8角多钱,但劳动强度十分之大。春天在滩地种水稻,冬天修河堤,为了方便南来北往的村民,我们村在渭河上有了自己的渡船,本村人免费,其他人收费5分钱。年渭河上修建了大桥,渡船也转卖给了下游偏僻的渡口。后来桥越修越多,短短十余公里竟然就有四五座桥,因此我拍的眉县河边老渡船,也就成了绝唱。

进入上世纪80年代,各种基建热火朝天,渭河捞砂成了农民的致富路,骡子、架子车是主要工具。后来随着河道管理的规范,捞砂图也成为了最后的图像。

河还是那条河,波涛却没有了。我下乡时曾拉石头的渭河支流石头河,也就是历史上的“褒斜古道”上的斜水,在年代满河床还是大石头密密麻麻。如今,连找一块西瓜大的石头都难。而沿着河边的稻子,早就变成了一年二收的旱地。要说消逝,这些都是……

年渭源县城郊村的老人家。李胜利摄肆摄影的自觉,生态的自觉

问:现在再重看这个考察团成员名单,几乎都是陕西纪实摄影群体成员。想知道,是否这个群体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就产生于这次考察当中。比如侯登科、胡武功“麦客”系列,以及白涛他们不同的乡土题材系列?

胡武功:年陕西群体发起、组织首届全国摄影美学研讨会,并在会议期间举办《西北风摄影展》,同年九月第10期《现代摄影》以“陕西群体”称谓作报道,以此“陕西摄影群体”正式走入中国摄坛。年又成功举办了《艰巨历程》全国摄影公开赛,年6月在日本成功举办首次巡回展。这一系列活动,对于陕西群体来说检验了经过数年学习与实践探索出的摄影理念,这就是“摄影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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