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安息处归乡小峨眉寻路东坡郏县

“三苏园”内苏轼中年布衣像

封面新闻记者张杰吴德玉纪陈杰郏县摄影报道

早春时节,河南平顶山郏县小峨眉山下。“三苏坟”墓园内,阳光灿烂透亮,宛转流动。苏辙第33代后人,平顶山市三苏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苏明奇,从封面新闻记者手中接过来自眉山“三苏祠”古井水和苏家旧宅之土。神情肃穆的他缓步走到“三苏坟”前,将这跨越千里的水、土,分洒在苏洵、苏轼、苏辙坟前,轻声说,“洵公、坡公、辙公,四川老家来人了,带来了家乡的水土,以慰乡情。您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后人,其中在河南的后人,在这儿也已经扎根了,过得也很好。你们安息吧。”

年2月,封面新闻启动大型人文采访活动“寻路东坡”,派出九路记者从眉山三苏祠出发,沿着苏东坡人生旅程的重要点位,寻访东坡。其中最后一站,记者抵达苏轼苏辙的埋骨墓园所在地——河南平顶山郏县。出发前,记者特别带上由眉山三苏祠工作人员准备好的水土,一路辗转,乘坐飞机、高铁来到河南平顶山郏县,然后打车前往距离郏县县城西北23公里的郏县茨芭镇“苏坟村”所在的“三苏园”。在“三苏坟”前,将水土转交给苏家后人。

远隔一千公里,故园与墓园,生与死,通过这一把水土,得到令人感到欣慰的连结。

“三苏坟”墓园内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公元年8月24日),苏轼病逝于常州。次年6月,其弟苏辙遵其遗嘱,将之迎葬于河南郏县小峨眉山下苏氏墓地。苏轼去世11年后(公元年,宋徽宗政和二年),自号“颍滨遗老”的苏辙卒于颍昌(今许昌一带),与苏轼葬于一处,伴兄长眠,称“二苏坟”。二苏之父苏洵此前已葬于四川眉州故里。多年后,元朝至正十年(公元年)冬,郏县县尹杨允到苏坟拜谒,感“两公之学实出其父老泉先生教也”,遂置苏洵衣冠冢于两公墓地之间。自此,“苏坟”“二苏坟”始“三苏坟”。

自北宋末年苏轼、苏辙兄弟先后安葬于郏县小峨眉山下至今,历史的车轮已向前辚辚滚动了多年。多年来,这块苏家墓园虽历经无数风雨涤荡,但经多代仰慕苏轼、三苏人士的接力保护,没有遭到大的破坏,至今依然傲立在这片久经沧桑的土地上。

三苏尤其是苏轼的诗词文章和为人风范,穿越时间长廊,愈发醇香,吸引历代名官贤宦,仰之慕之;众多文人雅士前往拜之谒之,歌之咏之。在三苏坟院,前来拜谒三苏所生发的诗词文章,随处可见,堪称层层叠叠的隔空“弹幕”。此外,缜密严谨的学者,也不断考之证之,力图拨开时间带来的迷雾霜尘,以便更清晰目睹历史真容。尤令人感动的是,三苏坟所在的郏县当地百姓,以淳朴善良之心,崇之敬之,爱之护之,对二苏埋骨郏县,引以为豪。

围绕“三苏坟”,仰慕苏轼及三苏的人们,跨越时空阻隔,不光成为中原一景,更是成为一个聚合情感的园子,一个文化的场域。

二苏葬郏以及苏洵衣冠冢形成“三苏坟”,给中原大地注入了一宗丰富的文化财富。郏县三苏坟与眉山的三苏祠,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文化辐射大半个中国。

“三苏坟”(从右到左分别是苏轼墓、苏洵衣冠冢、苏辙墓)

从这个角度来说,三苏还“活”着。

与大地融为一体的肉身,活在后人的念想中;永恒不朽的,是他们延绵不断的文化生命。

苏坟夜雨、思乡古柏……

“三苏坟”院门楼

当爱和敬佩熔铸成时光的“包浆”

受到历代人保护的“三苏坟”,近年来被逐渐扩大,如今已成为占地几百亩的“三苏园”,成为郏县的一个标志性人文旅游景区。早在6年5月,“郏县三苏祠和墓”就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三苏园区内不仅有“三苏坟”、苏辙次子苏适(字仲南)夫妇墓和苏辙长子苏迟夫人梁氏墓,还有三苏祠、三苏纪念馆、东坡碑林、苏轼中年布衣塑像、东坡湖等。

三苏园景区介绍

苏轼中年布衣塑像高4.2米,像座高3.5米,磨光青石砌成,工艺细腻,形态逼真。在苏轼雕像前建了25级青石台阶,阶下十几米的地方,拍手或跺脚,台阶上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铜音“蛙鸣”声。这种回音壁效果,也成为游客游览三苏园的一个奇妙的乐趣。

位于三苏园核心位置的当然是“三苏坟”。坟院四周环有墙垣,南垣正中开院门,古朴典雅。院门两边所蹲石狮森严肃穆。入口是一个规模不大的门楼。门楼上悬一匾额,上刻“三苏坟”,乃当代著名书法家启功手迹。门楼两侧有一幅楹联:“一代文章三父子;千秋俎豆两峨眉”,道出了后人对三苏尤其是苏轼千秋不减的崇敬。

“青山玉瘞”牌坊

“青山玉瘞”牌坊介绍

入远门进去迎面可见一个高大的青石牌坊,楣端刻的是明代郏县学者,官任浙江右布政史的王尚絅所题的“青山玉瘞”四字。“瘞”字生僻,是何意?“瘗”字在字典里也有“掩埋、埋葬”的意思。而且这个“瘞”由病字旁、郏字左半边,下面一个土字,郏县人赋予了它一个特别的解释,意思是苏轼因病去世后葬在了郏县这片土地上。

牌坊两侧楹联书写着“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摘自苏轼《狱中寄子由》诗中的两句。牌坊右侧石碑上“苏园听雨”四字,左侧石碑上刻着现代著名诗人臧克家所题“仰望东坡”四字。此外,有一块石刻横幅,细看为清道光四年郏县县令李虎臣重修三苏坟时写的“祭三苏文”。因为时光侵蚀,还有不少石刻印迹已不清晰。但置身此境,可以强烈感受到,曾有无数仰慕三苏的人,来过此地拜谒,留下他们的字迹。这里实在是一个穿越古今“对话”的现场。

“三苏坟”院内碑刻

穿越青石牌坊继续朝前直走,会遇到飨堂。穿越之,迎面就看到三苏墓:正中是苏洵衣冠冢,其左手边为苏轼墓,右手边为苏辙墓。三座坟冢由东北向西南一字排开……

现代作家茨威格于年到俄国旅行,拜谒了托尔斯泰墓,有感于托墓之朴素,称颂它为“世间最美的坟墓”。

三苏墓冢的朴素也令人印象深刻:埋骨的黄土与斑驳的草茎,在阳光下,一片静谧。还未出农历正月的中原,新芽未吐,草色未青,盛大的春天还没有到来。园内遍植柏树,凌冬不凋,陪伴着长眠地下的二苏父子。

苏洵衣冠冢

苏轼墓

郏县此处多西北风,柏树顺风应向东南倾斜。但三苏坟院所有柏树树干均向西南方向倾斜。当地人把这种非同寻常的现象,与三苏故里四川眉山位于河南郏县之西南方向联系起来,进而体悟苏轼苏辙兄弟遥望家乡的心境,称之“思乡柏”。苏坟“思乡柏”与当地的一句民谚“郏县苏坟的柏树数不清”一起,已成为当地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此外,三苏坟的柏树,还催生出一个叫“苏坟夜雨”的风景和成语。早在清代顺治年间,郏县县令张笃行拜谒三苏,夜深人静之时,忽听门外雨声大作,开门观看雨景。使他感到十分意外的是,屋外不但没有下雨,反而月明如昼。实际上,雨声是柏树树叶的声音。对此苏坟奇观,张笃行遂写词留念:“风声瑟瑟雨声哗哗,风大不鼓衣,雨大而不湿襟”。后人屡试屡验,逐渐称之谓“苏坟夜雨”。该场景还被列为郏县一大胜景,为文人墨客所常咏。比如“走马西郊问钧台,千株翠柏此山隈。忽看隐隐峨眉见,似有萧萧夜雨来”。

“三苏坟”院的柏树往西南方向倾斜

“夜雨对床”

那是兄弟的生死之约

翻阅苏轼全集的“诗集”部分,不难发现,出现频率非常高的两个字就是“子由”(苏辙字子由)。示子由、答子由、次韵子由、怀子由、寄子由、别子由、迎子由、和子由……在这些诗里,苏氏兄弟交流琐碎的日常生活,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在其“文集”部分,苏轼专门写给子由的信有多首。而在他写给至亲好友的信中,子由的名字也是随处可见。可见,兄弟二人不光是血缘上的亲人,更是彼此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知音。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苏轼在开封身陷“乌台诗案”监狱中,以为自己大限将临,给弟弟写了绝命诗。熟悉兄弟二人的人都知道,其中“夜雨”跟两人少年时代的一个约定有关。

那是二人早年学而优则仕之初,即将宦游四方之前,看到韦应物“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两句诗,深受启发,于是两人约定以后完成人生使命后,不贪恋功名,而是早日退隐,享受闲居之乐,对床而眠,共听潇潇夜雨。

之后兄弟俩宦海沉浮,聚少离多,但两人对“夜雨对床”之约定,一直牢记于心。在长达40多年的岁月中,“夜雨对床”之约成为他们在半世聚散沉浮中念念不忘的兄弟之约。“夜雨对床”也成了二人诗歌唱和中的一个重要意象和旋律,不断出现。比如苏轼在《满江红·怀子由作》中曾写道,“孤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添华发。”在《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中,又写道,“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自注:尝有夜雨对床之言,故云尔。”苏辙在苏轼去世后也是多次写祭文追思亡兄。在《再祭亡兄端明文》中写道:“昔时宦游,诵韦氏诗‘夜雨对床’,后勿有违”。

“三苏坟”墓园内的柏树往西南方向倾斜

在常州去世前夕,未能见到在异地的弟弟苏辙最后一面,成了苏轼心中的一大遗憾。有记载显示,苏轼曾对友人钱世雄提及,“惟吾子由,自再贬及归,不复一见而诀,此痛难堪。”在人生大限将临时刻,他是否也再再次想起那个心心念念的“夜雨对床”之约?

虽然生前未能实现“夜雨对床”之梦,但死后兄弟同归一处,弟弟永远陪伴着他的兄长,也堪可慰。苏坟的柏树林,犹如夜雨沙沙,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夜雨对床”吧。

封面新闻记者在“三苏坟”内采访

“三苏坟”

也见证了苏轼的一段真挚爱情

三苏坟不仅见证苏轼、苏辙的兄弟情,也见证着苏轼与王闰之之间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苏轼共有两妻一妾。苏轼19岁时迎娶了16岁王弗,两人十分恩爱。但王弗在27岁时去世。苏轼写下千古悼亡词《江城子》。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是苏轼的第二任妻子。从宋熙宁元年(年)到元祐八年(年)与苏轼生活,共计25年,是陪伴苏轼最久的妻子,默默无闻地陪伴苏轼度过乌台诗案、黄州贬谪等人生动荡时期。

年,46岁的王闰之仙逝,苏轼痛断肝肠,在《祭亡妻同安郡君文》中写道:“旅殡国门,我少实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

苏轼年在常州病逝后,其灵柩于年从常州被运往郏城。途中,苏轼的长子苏迈前去迁移王闰之在汴京的灵柩。这年四月二十三日,王闰之灵柩到达颍昌,苏辙率家人路祭,作《再祭亡嫂王氏文》。当年闰六月,苏轼和王闰之在郏城入土安息,兑现了生前“惟有同穴”之言。

郏县人、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刘楠提到,如今的东坡碑是元代官员重新修葺的,但碑文中没有提及与苏轼合葬的王闰之,令人遗憾,“我们无法考证年前立碑时的情况,但我们也许可以重新为她立个碑、立个雕像,或者树立一块宣传牌。”

苏辙后人苏明奇把眉山“三苏祠”的土认真撒到“三苏坟”前

“二苏”为何葬郏?

已成为一个文史课题

年,当地村民耕作时发现三苏坟东南侧的苏适(字仲南)(注:“适”念kuò)夫妇墓。其中墓志中记载“宣和五年(年)十月晦日合葬于汝州郏城上瑞里先莹东南巽隅”,证明郏县是苏轼、苏辙真墓所在地,目前为学界乃至社会所普遍认同,已是不刊之论。

围绕郏县“三苏坟”,有一个不断被提及的问题在于:苏轼原籍四川眉山,在江南常州去世,为何选择归葬于嵩山之下?

事实上,这个谜题,多位学者对之进行过着力探究,已成为文史领域的一个研究课题,相关论文、著述不胜枚举,而且并无统一定论。不过,有几种看法被公众流传较多。

有一种说法是,苏轼没有选择归葬家乡,主因是“路途遥远”。苏轼晚年被流放到儋州,遇赦北归,客死常州。如果扶梓西归需穿越秦岭蜀道,并非易事。

另外一种经常出现的说法是,按北宋官场习惯,凡在朝廷任过高品级职位的大臣,须在京师开封周边五百里以内选择葬地。持该种说法者举例,祖籍江西、生在四川的北宋名臣、大文豪欧阳修就葬在河南新郑。范仲淹祖籍邠州(现陕西彬县),后迁居江苏吴县,病逝于江苏徐州,葬于河南伊川等等。但有人查阅《宋史·礼志》,发现其中并无相关规定或者记载。封面新闻记者向河南大学教授、宋史研究专家程民生教授求教,他也提到,“据我所知所查,没见有过这样的记载。我还知道,北宋重臣韩琦、司马光、王安石都没有葬在中原。司马光归葬家乡陕州夏县,王安石葬于江宁半山园。”

关于苏轼与郏县的关系,目前不少资料都提到这么一个场景:苏轼生前曾从郏县或者附近经过,赞美这里的山似家乡峨眉山,为之命名“小峨眉”,于是嘱其弟在他死后将之葬于此地。

但这种观点也不是铁板钉钉。

年毕业于河南大学历史系,长期从事中原历史文化研究的潘民中先生,是平顶山市三苏文化研究会名誉会长。他曾在一篇被收入专著《平顶山三苏文化摭实》(中州古籍出版社)的论文《二苏葬郏的真正原因》中,爬梳资料论证提出,“苏轼赞美郏县的山像其家乡峨眉山并叮嘱其弟将自己葬于此地”这一说法,由元代进士曹师可在《三苏先生祠堂之记》首倡,远自明清,近至当代,持此说者最众,但不是无懈可击。

潘民中提出,从苏辙崇宁元年(公元年)五月初一日所撰《再祭亡兄端明文》中看到二苏葬郏的原因,“先垄在西,老泉之山,归骨其旁,自昔有言。势不克从,夫岂不怀。地虽郏廓,山曰峨眉。天实命之,岂人也哉!”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自己原本是打算将来归骨老家四川的,但人算不如天算。此地虽然在郏廓之域,但这里的山和我们家乡的山一样都叫峨眉。看来这一切是上天安排好的,不是我们主观愿望所决定的。潘民中由此段文字分析提出,郏县的山,不是因为苏轼看到像家乡的峨眉山才赞美称之“小峨眉”,而是与四川峨眉山天然同名,原本就叫峨眉。而且被葬在郏县,不是苏轼生前确切选定,而是苏辙根据苏轼临终之前写给自己的一封信的意思选定。

大人带儿童在三苏园内参观

在北宋,郏城属汝州治下。郏县钧台乡嵩山之阳小峨眉山山坳的苏家葬地(即今三苏坟所在地),原本是居住在颍昌的苏辙为其儿媳黄氏(族内排行称八郎妇)选定。在常州病重的苏轼,在给弟弟的信中说,“即死,葬我嵩山之下,子为我铭”(源自苏辙《东坡先生墓志铭》),并且表明自己的葬地由弟弟决定,并提出没有必要再花钱买地,用已为八郎妇准备好的中原郏县峨眉山下苏家墓地即可。“八郎妇可用,吾无不可用也”“更破十缗买地,何如留作葬事,千万莫徇俗也”。

郏县所在的嵩山周围地区土厚水深,能成为苏轼兄弟选择的安息之地,也有其充分理由。郏县地处河南中部偏西,位于嵩山之阳,汝水之滨。古代属汝州,一直就有“宝地”之美誉,是汉初军师张良的故里。

虽然中原不是三苏桑梓之地,但三苏对中原嵩山的确也有不浅的好感。在《别子由三首兼别迟》其二,苏轼写道:“先君昔爱洛城居,我今亦过嵩山麓。水南卜宅吾岂敢,试向伊川买修竹。子闻堠山好泉眼,傍市穿林泻冰玉。遥想茅轩照水开,两翁相对清如鹄。”苏辙在公元年任汝州知州四个月,当遭贬离开汝州南下的时候,就于嵩山东南麓颍昌买田一廛安置下自己的子女。公元年四月,苏辙遇赦回到颍昌居住,一直到死。苏辙在文章中,也曾提到过“葬我嵩少,土厚水深”。二苏父亲苏洵也喜欢中原,甚至一度考虑到四川老家蜀道艰难,往来汴京不便,曾有考虑举家搬迁到京城附近。有诗为证:“经行天下爱嵩岳,遂欲买地居妻孥”。

苏辙后人苏明奇将眉山“三苏祠”的水融于到“三苏坟”前

苏辙后人苏明奇把眉山“三苏祠”的土认真撒到“三苏坟”前

守护东坡年

村民:已当东坡“村里人”

当平顶山三苏研究会副会长、苏辙后代苏明奇把从苏家老井里打的水和三苏老宅山坡上取的土,亲自撒在先辈的坟头,水土交融的那一刻,现场旁观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全程默默观看,泪流满面。她是郏县茨芭镇苏坟寺村村民,在苏坟寺村里的“东坡小学”教过书,如今在郏县县城教中学的胡晓娜。

今年正月初十,胡晓娜作为演员参加了《守护苏东坡乡村村晚》的节目。守护苏东坡年的村民们,用自己的方式讲述村庄与苏东坡的情缘。在专业人士指导下,由当地农民出演,全部节目都和苏东坡有关,包括:郏县非遗大铜器表演、村庄东坡小学合唱校歌《我爱苏东坡》、三苏诗词朗诵大串烧,歌曲《定风波》等。村民用情景剧演绎苏轼与苏辙的千古兄弟情等,还有苏东坡在海南培养的第一个举人姜唐佐来郏县拜谒苏东坡墓的故事等。

胡晓娜出生在苏坟寺村附近的一个村庄,年到三苏坟所在的苏坟寺村“东坡小学”教书,年嫁到苏坟寺村。在苏坟寺村采访期间,封面新闻记者也采访到胡晓娜,请她分享自己多年来参与“守护苏东坡”的故事。她首先拿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打印、装订都看得出有些年头了,里面的内容有关于三苏坟的历史介绍、各种奇景,以及在当地村民中之间口耳相传的传说。

封面新闻记者在“三苏园”内采访胡晓娜

“这是年我自己编写、打印的小册子,对前来三苏坟凭吊三苏的游客免费发放。当时我在工作之余经常到三苏坟来转转、走走。听这里的老馆长讲了不少东坡的故事,再加上我们村里口口相传的东西,此外我们村里有一位老教师也研究东坡,我觉得很有意思,觉得把它们集中整理打印出来,跟更多人分享更好。”

作为苏坟寺村村民,胡晓娜对苏东坡精神的领受是朴实、真诚的,“我从苏轼身上学到的东西很简单:就是不管遇到啥事儿,遇到什么挫折,都要保持踏踏实实做人,从小事做起。此外就是,此心安处是故乡,安在当下。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烦恼。苏轼的人格精神,的确给我很大的鼓励和力量。”

20多年过去了,胡晓娜一直精心保存着这个小册子的第一版。她打算继续修订这个册子,“随着自己年龄增长,对苏东坡阅读深入,我又有了新的认知。可以加进去。”胡晓娜在东坡小学教过的一个学生,也是苏坟寺村的村民,大学毕业后回乡创业,参与“守护苏东坡”。这也给胡晓娜带来启发,“我心头有一个计划,等我退休之后我也专门参与做这个事情。”

三苏坟与苏坟寺村仅一墙之隔。在苏坟寺村,记者探访一位岁的老奶奶。在被问及“知道苏东坡不”,年迈的她笑了,“恁是说‘苏坟’吧。俺年轻的时候,见天在苏坟旁的田里干活,都是从那路过。”

胡晓娜提到,村里老年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或许压根就没有在书本上读过他的诗词,“但对苏坟都有朴素、真诚的感情。刚嫁到苏坟村的时候,我的公公婆婆就告诉我,三苏坟的东西不能动。一棵草一朵花都不能拿。这种观念已经根植到我们村每一个村民心中。实际上,我们村的人,对苏东坡的感情,就好像是把他当成自己村里的一位过世先辈,是我们村里自己人。他不只是个高高在上的大文豪。”

苏轼诗词文章在中学课本上很常见,当代年轻人对之并不陌生。在苏坟寺村采访时,记者遇到一名叫王亦芳的95后女大学生。从小在三苏坟地不远处长大的她,文学阅读与现实在地有了一层特别的呼应,“在中学课本上读到苏轼诗词,内心有奇妙的感觉:这个大文豪可是埋在我们这村了呢。”

王亦芳从小到大到三苏园的次数特别多,“小时候是父母带来玩的。后来上小学、中学,平时星期天或者放假,就自己和本村的同学们一块儿来玩。尤其是春天来踏青,夏天这儿的树特别多,特别凉快,一待就是整个下午。”

一般来说,带有“墓园”“坟地”等字样的地方,会容易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甚至让人生怕。但在“三苏坟”或者“三苏园”,却没有这样的感觉。这里的松柏、竹林、芦苇,以及孩童的笑声,让人心生静谧。能感觉到,这里的村民对东坡先生是一种爱护、敬仰,来到三苏园,人是喜悦和欢乐的。

“三苏坟以前没有院墙围起来。村民可以直接走过来。大家从小就在这一带玩,非常熟悉,就像自家人一样。虽然这是个坟院,但大家没有恐惧与害怕。”胡晓娜说,春节回乡的人带着孩子,就来三苏园里来走走看看,“这儿空气清新,环境好,而且知道这里跟苏东坡有关,是个有文化的地方。

大人带儿童在三苏园内参观

“不循俗”的苏轼

“此心安处是吾乡”

从二十多岁出蜀为官,到六十多岁谪居岭南。漫长的宦海生涯里,苏轼只回过家乡两次。之后他病逝于江南,埋骨中原。家乡也出现在他的梦里,他的诗词里。“吾家蜀江上,江水绿如蓝”“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正是醴泉山下路,桑枝刺眼麦齐腰”“我家峨眉阴,与子同一邦。相望六十里,共饮玻璃江”。

苏轼一生,遭遇曲折,漂泊无定,但能做到随遇而安,在其所处的具体时代里最大限度实现了自己的天才,实乃可贵。他没有辜负他所受的苦难,而是将之转化成作品,完成了自己,也给后世留下丰厚的精神文化资源。

“三苏园”内

怀念故乡的人要先离开故乡。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必须远离故乡,才能真正拥有故乡。我们似乎不用再为苏轼纠结,为什么没有归葬故园,而是埋骨郏县。

宦海沉浮、命运荣辱,俱往矣。一个尽情挥洒过才情、眼泪的生命,无悔也。青山净水在,何处不埋骨?

三苏园里,一尊苏轼中年的布衣像,手握书卷,昂首挺立,面向西南。春风横野而过。来游园的孩童嬉笑声,少年脚步声,随着清风阵阵,被传播到墓园四周,乃至远方。

苏轼在写给弟弟那封关于葬地的信中,有一句:“千万勿徇俗也”。三苏园,环顾四周,北望是连绵不断的丘陵山地,南望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入夜,明月高悬,三苏园柏林沙沙犹如细雨。

曾写出“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苏轼,爱人间烟火,爱自然万物。小峨眉山下,有山有水,有明月,有亲人般的守护,他在这里,一定在这里也能看到故乡的模样。

苏轼,确实不循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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